自渡
1.
他来烧香，却不拜佛，携一身烟火气，四处乱逛。少林在一处禅院内入定，他走到这边来，敲敲半开的门扉。少林不睁眼，开口就是一句“这地方香客不必来，施主请回。”他当没听到，偏唱反调地走进去，看了一圈干净简陋的屋子。
少林说：“施主请回。”
还是没睁眼。暗香也不在意这些，然后他走过少林身边，走出门外去。
有血腥气。少林猛地睁眼，眉间一道佛印烁出金光。他是为了掩去一身罪恶杀孽，平平淡淡地到佛门重地走一遭，沾身味道，复又去光明正大街上晃。少林眉一蹙，但这既不能打又不能赶的，也只好牢牢盯住，防他害人。
且不说他这一开眼，风起云涌都是轻，树叶沙沙响，枝桠全被压下身。暗香无意放缓脚步，冥冥之间天注定一般，转过头去，正好四目相对。他桃花眼一双，面无表情地一瞥，旋即回过头去。
他没反应过来，还有点懵，心里想道：
这秃驴为什么老盯着我?????我没在他地界杀人啊?????
2.
暗香回到师门，细想觉得白日见到那个秃驴长得是真好看。不是说秃头是检验颜值的最大杀器吗，那秃驴长这么好看，简直没跑了。他当下拍板，明天再去烧烧香。
约莫是哼歌走路在这阴郁的地方有点少见吧，宁宁师姐饶有兴致地看他，还一蹦一跳地跟上来，仔细听听他哼的什么。暗香见师姐跟来，停了脚步，晃悠一下转过身，双手反剪背后，笑吟吟地一躬身下来，说师姐好呀——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?
宁宁师姐揪着裙摆问，你今天怎么那么开心?双马尾摇开，小脸扬起来冲他笑。暗香答说，我今天碰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。宁宁师姐问，有我那么好看吗?暗香又答，不好比呢，他是个男的。
宁宁师姐苦恼地一低头，思考一会，想到主意又抬起头来：有兰花先生那么好看吗?暗香心道哪看得见兰花先生的脸?差点嘴上没把关地讲出来，突然看见面前宁宁师姐笑得特别灿烂，电光火石间惊出一身冷汗——这是一道送命题!暗香痛心疾首地昧着良心投兰花先生一票，和宁宁师姐挥手作别。
宁宁又在后头喊他，诶，对了，你刚回来的时候哼的什么歌呀?
暗香回忆了一下，老实巴交地回答说，大悲咒。
3.
暗香天天跑去烦少林。奈何为人家颜值折腰，“秃驴”都不喊了，一口一个“和尚”叫得好欢。少林每日坐禅入定，宛如不动明王，一尊雕像似的，任由暗香在一边动手动脚搭话个没完。后来趋势转好，少林偶尔应两句。
“和尚，我都特意穿女儿家的衣服来诱惑你了，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?”
暗香学个样子盘膝坐在少林身侧，少林坐的端端正正，暗香软得没骨头一样靠在少林肩膀。少林吐息均匀，说：“贫僧先前云游之时在暗香化过斋，看见暗香弟子都穿这身。”
得，连男弟子女弟子都不屑于区分开讲了。暗香一个白眼翻过去，一倒倒在少林腿上，伸手去撑开他眼皮，桃花眼眼花一顿乱飞：“我其实可以换衣服来见你的，但我还是这身，好歹证明我很有诚意啊。”
“施主要想有诚意，那还是换了的好。”
“…那我真空穿个袈裟来?你好不好这口?”
“…施主请回。”
4.
暗香的手摸到少林大腿上，一路过去，准备转到内侧去。夜色深重，蝉鸣阵阵。一星烛火摇晃，在窗格纸上映出两个剪影。
少林说，色即是空。
声沉却若惊雷，敲进暗香耳里。他说和尚，我真的喜欢你。你信不信一见钟情?他声音低低哑哑，转到最后压成气音，缥缈浮沉，不入佛耳。
空即是色。暗香附耳道。他们凑得很近，暗香的双手就撑在少林的大腿上，支着身子，唇在少林耳边呼出热气来，熏出点暧昧的氛围。
少林睁眼，反手一推，暗香猝不及防，被动地飞身出去，撞在对面墙上。砰一声响，暗香脱力地垂下头，偏头往地上唾一口血沫。他的头发遮住脸，看不见表情。沉默半晌他伸手推开旁边木门，坐在地上不起身。
和尚，好痛。
你要不要来扶我一下?
少林早已闭眼了。参他娘的禅、悟他娘的道!暗香心里骂一句。他一手按住腹部，丹田真气紊乱，撞得他气血上涌。他扶墙站起身来，跌跌撞撞往外走，脊梁都疼的挺不直，硬是走得气势汹汹。
听着脚步很大声，实则虚浮，下盘不稳。
少林听到了。
5.
少林外出云游，路上碰到一伙商队，驼铃阵阵风沙起，他们都舟车疲惫，遇上强盗趁势出来砍杀一通。商队没跟几个武力高强的，少林出手相助。强盗是战退了，只是寡不敌众，少林负伤不少，商队仅剩两三活人，给少林点水，给他点仅剩的金疮药，心惊胆战地不敢前行，原路返回金陵去了。
药和水自然是不够的，大多伤口很深，可能刀上还有点不光明磊落的东西。少林紧赶慢赶地走，人家没找着一户，山洞看见一个。那时候几乎是头晕目眩，差点运不起轻功来。他摇摇晃晃往里面走，杀气陡然迸发出来充斥整个山洞，一道残影划过来，一道似是剑风的冷意在他咽喉前收住力道。
少林定定心神，勉力睁大眼看清面前是什么。不是剑，是把匕首。
然后他听到一个除了木鱼声、念经声最熟悉的声音。
“和尚!你怎么在这?”
少林哪答得上来，两眼一闭倒下去。
他夜半高烧，体温高的惊人，吐息不匀，连自己运功打坐都做不到。暗香坐在一边，一把匕首平贴在他额上，尝试性地给他降温。一把匕首两面翻，暗香几近觉得自己在烧刀子。少林的眉头紧锁，暗香伸手想去给他抚平来，索性又盖在他眼皮上。他的手是冰的，莫名就让少林睡得安生些，眉也松下来。后半夜暗香自己都瞌睡，听见少林含糊地要水。
在这大漠里要水!暗香倒吸一口气，还是很认命地去寻一下。
总之少林迷迷糊糊，这大概是迄今为止他在暗香面前最不清醒的一次了。他听到暗香叫他张嘴，他只微微张开一点。暗香气急掐他下巴，接着就有水滴滴点点地坠下来，滴到他舌上。他躺了会，又是一轮喂水。他囫囵吞了，再睡一轮。
次日近下午，少林醒了，烧还没退完全，但是至少能料理自己了。他打坐调息，暗香在他身边靠着岩壁，浅浅地睡着。
“你昨夜去哪找的水?”少林和暗香道谢过，预备收起行囊动身。暗香闭着眼说，我神通广大呀。少林又问，你怎么在这里?暗香笑说，我等你嘛。
少林叹气，暗香一撇嘴，说笑的，我接个任务，来跑跑。
念在救命之恩，但我不求你以身相许啦。
你以后可以把我当朋友吗?和尚。
少林僵了一下，回头去看他。暗香看起来很疲惫，面如金纸，嘴角挑着浅浅淡淡的苦笑。
6.
又是巧遇。少林听到有呜咽声，空气里一股腥甜味。他礼貌叩门，没有人应门，他心下有点数，合掌道阿弥陀佛，禅杖一提一刺，破门而入。
暗香已杀了最后一个。那老人短促一声“救命”卡在喉咙里，颤巍巍跪下去，侧颈血喷出来，沾染暗香的裤脚。他收刀，扭头看过去。少林瞪着眼看他，像是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的恨、失望、不可理喻。
“你连老人都杀?”
暗香垂下眼睑，说妇孺死在屋里，你要看?
少林顿一顿，怒斥一句。
“冷血。”
暗香突然抬头，快步逼上去，脚尖相抵，一手探出如鹰爪狠厉决绝，掐住少林的下巴，手势和当初喂水时是一模一样的。
“哪里冷血?我的血明明热得很。”
暗香抬起手来，少林看着他手腕几道未退的疤，结痂不久，伤口很长，半深不浅。
“你不是喝过吗?”
7.
“你修的是什么禅?”
“…与施主无关。”
“你可千万别修哑巴禅，那不就没人和我聊天了吗!”
暗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。他就在房梁上低头看少林，拼命嚷嚷别修哑巴禅!害人!
少林抬头看他一眼，沉默半晌开了金口：“施主请小心，别摔下来。”
直男如暗香，当然是飞身下来轻巧落地，一波炫技行云流水，得意洋洋称：我怎么可能摔下来?
然而Gay如暗香，转头又意识到自己错失大好机会，恨不得时空回溯，他一崴脚就能精准扑进少林怀里。
8.
“你明天给我准备点野味吧?”
“出家人不杀生。”
次日傍晚，暗香迟迟不到。少林竟也分点心出来想，暗香怎么还没到?想事间一只信鸽落到他面前，他从信筒里抽出一张纸。果不其然是暗香来信，信中说被捕快设计包围，逮进大牢了，约莫一时半会出不来。少林没细想，提笔回一句“意思是施主今晚不来?”信鸽脱手便飞，划破天边棉絮一样的火烧云。少林破天荒没闭眼入定，若有所思地看向角落一张矮桌上的菜，青翠欲滴，他强行把这也归类到“野味”去。
信鸽第二次来的时候，暗香的字在纸上有点飘，看起来并不是太认真写的。龙飞凤舞一行字“你这么想我去?”看信已能想象出暗香喜出望外的笑脸和自恋神气了，少林如是想，没回信，把信鸽留下了。禅杖往地上一拄，思考一下如何让这信鸽自杀，然后他再支起火架子来烘烤一只死鸟。
不多时便有马蹄声响，应是天刚擦黑的时候。暗香一勒缰绳，马嘶鸣着抬起前脚，最后在院里停下。暗香一跳下马便兴冲冲去推开少林的门，笑得是一副自豪样子——不习惯我不在，想我啦?
施主怎么出来的?
暗香连连摆手，说我可没杀人，密信叫了几个朋友来劫狱，碰到人都是打晕的。
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一身血腥气来见你嘛。
9.
大雨淋漓，瓢泼一场洒下来，院里植株被雨滴得噼啪响。
有人敲门。这不像是暗香的作风。少林朗声道，施主请进。于是门开了，外头偏偏就是暗香，被雨浇头盖脸地一顿淋，可能身上有伤，浑身上下都是不知是敌是己的血。
暗香站了一会，方才慢慢迈步上台阶。他走进屋里，目光呆滞，行将就木。他脱下外衣，脱下里衫，他一件件地脱，发梢衣角水滴下来，滴进炭火盘里，滋滋的响声混进雨声。
和尚，我犯下杀孽太多，你不肯渡我。你又不杀生，故不送我去往生极乐。
那你不如送我登上另一种极乐巅峰。
暗香手臂湿淋淋，勾在少林脖颈，少林盘膝坐，暗香干脆坐到他腿上，修长有力的双腿绞住少林的腰。暗香凑头去吻少林，吻他的额，吻他的眼，吻他脸颊、鬓边，吻他唇角，最后一衔衔住少林的下唇，他便轻轻舔一下。他拿额去抵住少林的额，他鼻尖与少林鼻尖轻蹭，问，你是不是默许了?你是不是答应了?
少林又叹气，摇头。于是暗香便突然定在那，手臂慢慢收紧，手都颤抖，指甲一压在少林背上留两道月牙形痕迹。他说，你要再给我一掌?那我也不会死心。
话讲到最后都有点哭腔了，少林第一次知道这双眼花乱飞的桃花眼也可以用来流眼泪的。暗香直接埋头下去，在少林袈裟上胡乱擦一通。
暗香站起来，捡起一边的衣服一件件套回去，走到门边嘴角也耷下来，眉眼失落掩都不掩，语气里很勉强地支起个模子，说“嘁”。然后走出去，顺手带上门。
过一会，暗香又敲门。说和尚，外面雨好大。我有点冷。
少林心里没来由地被这一句话给予一记重锤。他站起来，第一次如此急躁地、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，他推开门，可是外面连个人影都没了。
10.
暗香着实是有段日子没来了。少林云游归来，在闹市听说暗香已是红名榜榜首了，前些日子遭了埋伏，被人杀了。
少林的心忽然沉一沉。但他面色如常回寺里去，回他的院落去。夜里他仿佛听到声响，眼皮一抬看见暗香推门走进来，斗笠一摘就甩到角落去。极潇洒自在地上了房梁，垂着两条腿晃荡，絮絮叨叨地讲话，讲他喜欢少林，心悦少林，讲少林不渡他，也讲少林不杀他。少林忽的想起暗香附耳说空即是色，想起暗香坐在他怀里，腰肢很细，腹肌上也有消不掉的刀疤。
天快蒙蒙亮，暗香便从房梁上下来，说这一回我也没有摔倒哦，笑脸分明少年气十足，幼稚如小孩一样的自豪。他走出门去，又回头说你怎么起床怎么迟?这会了还不醒。
暗香又念叨一会，坏笑着跑上来，弯腰亲少林脸颊一口，心情愉悦地哼着小调往门口走去。正是逆光，他的背影看起来一片黑，脊梁挺得最是直。
暗香说：谢谢你，大师。我自渡吧。
少林猛地掀被坐起来，他四下看了好久，依稀有点梦醒时分的怅然若失。他下床往禅院外走，天刚蒙蒙亮。门槛下有个纸包，少林拆开来，里面放着几粒红豆。
少林想，很久没有做过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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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线固定 从前往后推 有一些剧情是连在一起 有一些是过了一段时间的 两人感情朦胧 少林觉醒太晚）。最后红豆取相思的意思 并且称呼有变化 文风多处发生变化 段子都是前两天记的了 重新写一下 连起来
你们大概意会一下 毕竟我自己断断续续写几天都写懵了 想要的感觉写不出来 尽力而为了 抱歉
笔力不济望不嫌弃 交个党费
